“嫣然,你说什么?徐浩,这是怎么回事?”罗阿姨比我们都吃惊,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深爱的男人,似乎感觉到爱意一点点流失,心冷了下来,轻笑一声,刚要说什么,他开口了,说的是我一辈子都不想听见的话,“对,我结婚了。”“徐浩,你……”罗阿姨低呼一声,欲责问,又说不下去,我冷冷看着他们,只觉一切与我无关,拣起地上的信纸,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悲伤到没有感觉的内心,转身离开这个讽刺的房间。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玩笑,天空蓝得刺目,直射在我身上,感觉不到温暖,徐浩追了出来,我一错身,躲在角落,看见他疯狂朝大街上奔去,那姿势是我从没见过的紧张,那人却是我如此熟悉的曾经的爱人。我笑,然后泪滑下来,我仿佛听见他说,“我只是不知如何开口……”
我也不知如何开口,我想睡觉、想休息,想……如果当年根本没有出生,是不是比现在要幸福得多?
大街上车来车往,红绿灯在闪,人群从我身旁经过。一个孤儿站在街心,没人知道她的故事,也不会有人懂得她的悲伤。这世上有太多比我不幸的人,也有太多比我幸运的人,我夹在这夹缝中,累得喘不上气、缓不过神。不知道妈妈在哪儿?她幸福吗?会不会偶尔想起那年那个深夜,她扔下的那个小生命?
不知道徐浩有怎样的故事?他和她,他又和我,剪不断理又乱。
不知道罗阿姨为什么一辈子都没嫁人,没丈夫、没儿女,也许这样倒还活得轻松自在。
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绪,并不单纯只是难堪或者伤心,一天之内,我的故事好象和我妈妈的故事重叠了……
走在大街上,不知道要去哪儿。脑子总浮现出巷子尽头的那棵夜来香,走到那儿,就似乎没路了,白色的小花,好象意味着终结。刺耳的喇叭声传来,可这城市,什么时候没有这种声音呢?我忘了躲避,听见众人的惊呼……
盛放的彼岸花照亮了幽冥之路,也烧疼了我的眼睛。继续走下去,不知道是地狱?还是来生?像我这样的生命历程究竟有什么意义?妈妈如果知道她费力生下的孩子也只活了22个春秋该做何感想?她会后悔吗?我问自己,无数遍,却没有答案。
“走吧”风里传来声音,悲悯又低沉。无形中有种力量牵引着我,牵引着我忘却前世,从头开始。
“别回头,过了忘川,就是重生,若是回头,彼岸花红照亮眼眸,今生记忆常存,只是负累。”那声音劝慰着,我想我笑了,我不想记起这一世的荒唐,若注定必须生世轮回,且让我将一切忘得干净,这才有勇气继续来生。忘川将过,寂寞的灵魂赶赴另一场生命的盛宴,前方似乎有微光,泛着诡异却又柔和的淡紫,我逐渐被那光束所融,前尘往事变作微小的颗粒,似乎就要化去……“嫣然~”身后有人唤我,熟悉的声音、急切的语调,在所有记忆消失的前一瞬间,我本能回头寻找,身后是一片空茫,幻化出阵阵旋风,将我卷起,卷进那个未知的来生。光线更强了,可我仍努力寻找着、寻找着那个唤我“嫣然”的人。黄泉路上的彼岸花鲜红似血,只用了一刹那的时间,照亮了我的眼睛,淡香溢出,今世种种重又注入心头……慌乱间想挣脱光束的羁绊,一切都是多余,我被卷入轮回,沉入另一个全新的生命,开始另一段未知的旅程。
……
景云五年五月初九,夜黑似墨,戬国拾遗官齐畅府上灯火通明,下人奔走来往,却都摒气静声、井然有序的忙着同一件事。书房内,齐畅坐在案前仿佛是在练字,其实早就晃了心神,愣愣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。桌上蜡烛燃得只剩几个烛头,火苗很高,偶有夜风袭来,屋里烛光闪烁、明暗不定。府中的气氛有些紧张,上至一家主,下到看门人,都与平日不太相同,只有打更人的声音还一如既往的低沉冷静,咚咚的打更声穿透暗夜,已是寅时了……“夫人还没生吗?”齐畅终于忍不住起身,走至门前问自己的贴身书僮知无。
“大人莫急,有了消息下人们自会来回,大人还是先回屋略休息休息。”
“这时候谁睡得着?”齐畅低低喝了一声,甩袍往后院走去。他等不及了,这是他和曼姬的第一个孩子,与数个时辰待产的煎熬相比,十月怀胎都变得轻松简单。后院内室仆妇忙作一团,齐畅被拦在屋外,只能听见接生婆反复鼓励产妇用力,曼姬时不时呻吟,是自己从未听过的痛苦。“夫人可好?”他忍不住隔门高声问道。
“回大人的话,夫人一切均好,大人还是到前厅候着吧,血房不吉利。”话声未落,室内传来曼姬痛苦的呻吟,开始还强抑着,可这次似乎不同,克制的喘息变作高声哭喊,“夫~啊……”有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,齐畅再也按捺不住,抬脚正欲踢开房门,却听见仆妇们惊喜的声音,“生了,夫人,生了一个小小姐。”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,刚出生的小婴儿开始啼哭,虽是小女婴,哭声特别有力,曼姬满身是汗、满脸是泪,用尽力气看过去,看见一个血乎乎的小肉球,憋红了小脸,哭得正起劲儿。她笑了——她和齐哥的孩子终于顺利出生,再累再疼也是幸福……生死果然只是一线隔,冲破那层薄雾,我获得另一个新生,包括另一个身份——戬国拾遗官齐畅府上的千金小姐。
这是一个我没听说过的朝代,人们的穿着打扮有唐朝时的开放,也有宋朝服饰的清秀。少女梳辫或者披散长发,只在末端结一个丝带;妇女梳髻,花样繁多,娘喜欢梳最简单的单髻,只在鬓角簪一枝珠花。我呢?我还带着精致的婴儿帽,头上几撮胎发并不浓密,却黑得喜人,很像娘长发的颜色。我今世的娘是个美人,可她美得很柔和亲切,待人温和谦让,不自觉的,我将她视作两世的母亲格外依恋。用尽全身力气想唤她一声妈妈,最后却只是啼哭,她笑了,眉眼一弯,温柔得让我真的想哭,依在她怀中,我想,也许时候长了,我能忘记前生的痛苦,忘记那片如火般燃烧的彼岸花。究竟这里是何世何方已经不太重要,历史也许是由无数的平行或者交叉线组成的,在我们碰触不到的角落,历史也有我们不知道的细支末流。科学越是发达,问题和疑点也会越来越多。我常想,也许到最后,一切又转回原点,我们才会发现,费心尽力的向前,可上帝早就安排我们行进得越快,越是接近最初的起点。听说我出生时,有流星划过夜空,星尾的光芒泛着极淡的紫色,有相星客说主凶,也有的说主吉。可我父母都不太认真,付诸一笑,我仍然是他们的掌上明珠。因为那段残存的记忆,我总会把两生混为一世,也许相星客说得都不对,人生,从来没有一帆风顺或者一路坎坷的时候,我们总是起起伏伏,就好象上帝为了补偿我几乎为零的亲情享受,这辈子就刻意给了我堪称完美的双亲。出生没几个月,父亲升作司言大夫,戬国的王亲贵戚尽数到府中庆贺,我也被收拾打扮一番被||乳|母抱着,前往大厅见人。正值隆冬,府中池结成冰、柳剩下枝,屋檐上压了厚雪,青砖白雪灰枝桠,世界由简单明了的色块组成。我兴奋得想要挥动双手触摸天空飘扬的雪花,无奈被包得严实,挣脱不开。“夫人,小姐虽小,可透着灵气儿,老奴还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小人就知道喜欢雪花的。”||乳|母奉承着,将我抱得紧了些,“瞧你说得?她不过看着稀奇罢了。”娘用手指逗弄我,嘴上谦虚,眼睛却弯成一道细缝。我也冲她笑,笑得咯咯出声。“宝宝乖,今儿是宝宝满六个月,又正值爹爹做了司言大夫,一会儿让爹爹给宝宝取个名字,咱们家宝贝可转眼就要成大闺女了,再叫宝宝可不成。”娘很高兴,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,和着深冬凛冽的冷空气,分外怡人。前面就是大厅,喧哗的人声越来越近,娘替我整了整嘴围、冬帽,将我接到怀中,命下人们皆在外间伺候,转身正欲跨入内屋,不提防斜刺了跑出一个小孩儿,直直冲了过来。“小心”屋里众人低喝,娘惊呼一声,下意识抱紧了我,却见那男孩听见众人呼喊,下意识急刹住脚步,虽如此,冲力犹在,惯性将他摔到娘身上后跌坐在地。“骁儿”旁边一名贵妇人冲上去将他扶起,一面责备他莽撞不懂事,一面又不住上下查看可否摔倒。
“娘,儿子没事。”他拍了拍胸脯,人虽小,语气却大。
“骁儿这孩子在家里霸道惯了,齐夫人莫怪。”那妇人起身道歉,又往娘怀里安慰我,“有没有吓到齐小姐啊?”
我乐了,她也长得漂亮,只是没有娘的温柔和蔼,倒多了几分聪慧灵敏之气,与她那个活泼儿子倒气质相似。
“哟,这么小的小姑娘,笑起来和齐夫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
“哪里~”娘客气着,低头问那男孩儿,“骁儿可摔疼了?”
“没有”小男孩努力踮起脚尖,“曼姨,给我瞧瞧妹妹吧,妹妹长什么样儿?让我也抱抱。”
屋里的人都笑了,爹走了过来,将娘揽在怀中,我看见爹明亮的眼眸,还有看着娘时温柔的神情。
“骁儿还小,抱不动妹妹。”娘劝着,话还没说完,小男孩接口道:“那等我长大了,天天抱妹妹。”
纵然只是童言,我却突然有些脸红,转头向娘怀里,眯着眼,假意要睡。爹轻笑出声,“你瞧,我们的宝宝这么小倒晓得害臊了。”“宝宝累了要睡觉,你也有话编排。”娘嗔了爹一句,蹲下身对那男孩道:“妹妹想睡觉了,骁儿瞧瞧妹妹。”
我闭着眼,可终于还是不自觉好奇,眯开眼缝,眼前的男孩不过3、4岁,穿着棠棣色绸质棉袄,头发已长到肩膀,只将头顶一簇高高束起,越发显得虎头虎脑,很是精神,他的眼睛很亮很黑,望着我一直眨巴。“曼姨,妹妹真小,骁儿现在就抱得动。”“骁儿不得无理。”有人上前低喝,虽是斥责,却透着疼爱。
“童言无忌,言洌兄不必在意。”爹爹哈哈笑着,将人往里让。娘抱着我,轻轻晃着,晃得我昏昏欲睡。抿了抿嘴,周围的人拥上前瞧我,下人们接了很多贺礼,耳边全是赞美之词……我从没尝试过这么舒适的人生,被浓浓的爱意包围着,锦衣玉食。也许人人都应该过这样的生活,但能过上这样生活的人无论何年何月都只是少数,大多数在忙碌的奔波中,渐渐迷失了柔软的本性,日复一日,辛苦一生,仅仅只能果腹。富贵本身有什么坏处吗?我真是想像不出,但也许富贵全是好处,于是又衍生出另一幕幕人性的悲哀。
我扬了扬嘴角,想了那么多,真是累了,长长的打了个哈欠,刚欲睡着,听见娘对爹说,“宝宝也六个月了,该有个大名儿,今天日子好,你就顺便取了吧。”眯开眼,我来了兴致,瞧见爹爹微一思量,冲我淡淡一笑,“这孩子出生既会对人微笑,倒像是会认人似的,长大后定然甜美乖顺,就叫……”“妹妹叫什么?”钟家小男孩儿按捺不住追问,我又笑了,感觉幸福一点点溢出来,在这个冬日的黄昏。
“叫嫣然吧。”爹爹下了决心,“梨窝浅笑,巧笑嫣然,曼姬,我们的嫣然一定比我们都幸运有福。”
全屋的人都在为这个名字喝彩,我却愣住了。两世不同的人生,却有相同的名字,这仅仅是巧合吗?还是说,这名字背后,暗藏了些许玄机呢?当时我不懂,后来也同样不懂,也许名字不代表什么,但名字是最大的希望,也往往会成为最大的失望。我不想让爹娘失望,更不想让自己痛苦,我想努力的生活,努力的微笑,努力的面对一切……哪怕这世的嫣然,只是继续完成从前的人生,我想也还有机会让自己重新开始。我看了看爹娘,爹那么英俊挺拔,娘那么温柔秀美。生命才刚刚开始,在这个飘洒着雪花的深冬,屋里燃着碳炉,温暖如春,众人笑语声声,我也忘了那些轻巧的伤害和淡淡的哀愁,跟着众人肆意开怀。娘的小院里,种着一株紫藤,初春,紫藤结出一串串花苞,就好象淡紫的葡萄。娘喜欢将我放在竹编的篮子里,自个儿坐在藤下收拾下人收集来的桃花。将花蕊挑出来,只留下饱满完好的花瓣,有的研成粉,有的做成茶饮,剩下那些残破的碎花瓣,用细纱布包了,等娘沐浴时放在木桶里浸泡。难怪娘这么美,我想,盯着那些桃花想到夏天时的水蜜桃——一口一包甜水,不用嚼,直接咽了都成。
“嫣然,你又流口水了。”娘笑着,起身弯腰用嘴围帮我擦拭干净。
我想说话,挥舞着带着银镯的小胖手,依依呀呀半天,看着蓝的天、紫的藤萝,还有娘温柔的笑。
“小傻瓜”娘上前抱我,“再过四个月就满周岁了,到时候给我们嫣然办个周岁宴,嫣然想请谁来?”
她不停的和我说话,我也不停的想和她说话,可所有的话憋到嘴边都只是唔唔的含混。
“宝宝想说什么?”娘歪着头问,她的眉毛又弯又长,几乎要没入发鬓;嘴角翘起,好象菱角;皮肤白腻,让人禁不住想摸摸。“娘”我唤她,抬起了手,却看见娘惊喜的表情,眉目一挑,笑意流露,却又生怕听错了,细声哄着,“嫣然刚刚说什么?再说一遍。”“娘”我笑,终于喊了出来,这个词,是我两生以来第一次用,哪怕只为了这个等待太久的第一次,我也激动得差点落泪。那天不仅喊了“娘”,而且开口叫了“爹”。他们两人兴奋了大半天,命府里备了酒宴,请来爹的好友——兵部尚书钟言洌一家。钟骁又长高了,他的头发已快到腰际,穿着淡黄|色开襟春衫,倒有些像女孩子,长得像他漂亮的娘,不像他威武的爹。
“曼姨,让我抱抱妹妹吧。”他缠着娘不放,踮着脚尖伸出双手。
“骁儿,你又顽皮。”
“钟夫人莫怪,难得他们投缘。”娘接口道。若是平日,娘断不会把我将给那个皮小子抱,今天一定是高兴坏了,竟蹲下身将我递给钟骁。“骁儿,小心些,妹妹今天会说话了,等过些日子就该会叫哥哥了。”
“真的?妹妹说什么了?”钟骁小心翼翼将我抱过去,又不得其法,我被他抱得混身不自在,掘着嘴冲他吐口水。
“嫣然”娘红了脸,托住钟骁的双手,将我抱稳了些,“瞧着孩子,年龄虽小
船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