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说,倒知道欺负人了。 ”
众人都笑了起来,钟骁也跟着笑,他的嘴长得像他爹——薄薄的,嘴角自然上扬,不笑的时候紧抿成线,笑的时候咧成弧度。“娘,妹妹真漂亮,咱们把妹妹接到府里去吧,在骁儿的床旁边再支一张小床,让妹妹陪着骁儿睡可好?”钟骁抬头问他爹娘,满脸认真,他比我大四岁,是钟言洌的独生子,虽已开始读书认字,因为平日娇惯,难免语气童真、态度稚嫩,不比一般官宦人家孩子早熟。娘抬头瞅了瞅钟夫人,两人对视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将起来。
“也好,也好,咱们两家,本就是至交,他们既然亲近,倒省心不少。”爹在一旁答话,这话听着有些玄机,但我的脑容量还小,没空想那些距离遥远的未来,只把注意力集中在钟骁的发辫上,他的发端缀着几颗珍珠,形大色匀,柔和饱满,泛着淡淡的紫光,看上去那么熟悉,触动我记忆深处模糊的回忆——好象那条路的尽头,有光束将我包围。伸出胖手,一把抓住最近的一颗,好象抓住了那柔和的光,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。
“嫣然,快放手。”娘将我抱了过来,我扔抓着那颗珍珠,顺势一撸,他的发束散了,我的掌心握住那抹淡光。
“宝宝乖,把珍珠还给钟哥哥。”娘一面哄我,一面道歉,||乳|母从旁过来想要扒开我紧握成拳的小手,我哭了,嚎啕大哭,突然很害怕失去它,仿佛失去了就会失去幸福的人生。“齐夫人,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,就给小姐拿着玩吧。”钟言洌上前劝道,娘有些为难,偷偷看了一眼爹,正欲答应,爹却几步上前,使劲儿掰开我的手心,“这怎么行?虽是玩意儿,也不能夺人所有,嫣然还小,断不能养成这样霸道的脾气,钟兄还是收回去吧。”我哭得越发响了,不为那颗珍珠,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——就好象幸福眼看到手,却硬生生要还给别人。
“齐伯伯,是骁儿送给妹妹的礼物,齐伯伯就收了吧。”钟骁捧着那珠子直往爹怀里送,爹接了过来,俯身将珍珠仍旧缀在钟骁的发端。“骁儿懂事让着妹妹自然是好的,但也不能纵得妹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,今儿妹妹要骁儿的珍珠,赶明儿若是妹妹要天上的星星,那骁儿该如何是好?”钟骁不假思索立马接道:“那骁儿就架座云梯,顺着梯子爬到天上去,把星星摘下来给妹妹。”话音未落,众人皆相对开怀,我也不由破啼为笑,转头看着面前这个尚带稚气的男孩,那个通向天国的梯子也许不存在,但他的眼眸就如同暗夜闪烁的小星,透着关怀、透着爱怜。从那个时候开始,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命运的线将我们连在一起,从此后,无论悲伤欣喜,无论坎坷顺利,总有他陪在我身边,哪怕不是爱,也是日积月累的依赖;哪怕不是灵魂深处的悸动,在事过境迁之后,也很难想像如果没有他的陪伴,我的人生会是怎样的色彩?直到很久很久以后,我才渐渐懂得,原来有些爱是不会悸动的,有些爱以习惯的方式存在,你习惯了谁,谁就会永远在你身边……自从开口唤爹娘,我学说话的速度惊人,到周岁宴时,已经会讲很多词汇,甚至听见||乳|母向娘“告状”,说我常自言自语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短句。我偷偷乐了,如果可以,我想现在就能出口成章,但说话只是一种乐趣,现在我有更大的乐趣、更多的自由。比如我可以在爹的书桌上乱爬,或者摇摇晃晃扶墙站起,两腿一软又跌坐在地上……如果没有那些前生的记忆,我想我能更好的做一个单纯的婴儿,但也因为有了记忆的能力,我仔细体会着那些很容易忘记的细节,包括抓周时,我左手抓住胭脂不肯放,右手又捏着一只三脚鼎把玩。“小姐兰心慧质,将来定然有倾国之姿。”众人上前符合。爹笑了笑,看着我手中的胭脂倒也轻松,只是眼角一扫,待瞧见我握着的三脚鼎时,慢慢敛了笑意,轻蹩眉心,似有所思。“齐哥,命下人开宴吧。”娘没查觉到爹的异常,将我从桌上抱起,胭脂掉了,犹剩那只鼎还在手中。我只为喜欢那个稳定大气的形状,还有握在手中安全可靠的感觉,没注意到爹朝窗外深深叹了口气。景云六年五月初九那天,直到很晚宾客才散,爹却早已退回书房,只留娘一人在前厅招呼亲朋。我被||乳|母抱回房间,夜空晴朗、天幕墨蓝,夏虫低鸣,偶有夜风穿廊过户,送来阵阵淡雅的花香。我睁大双眼,了无睡意,靠在||乳|母肩上,沿路的灯笼映红了她的脸,我想也映红了我的。在这个夏日凉爽的夜晚,有种奇异的、好象冬日一般的温暖。途经爹的书房,窗户开着,爹站在窗口,手中握着一只杯子,遥望夜空……他在想什么?想去年今天那颗划破长空的流星吗?还是想我刚才抓起的三脚鼎?轻轻唤了声“爹”,可惜离得远,他没听见。||乳|母拍了拍我的后背,连声哄着,“小姐乖,天黑了,该睡觉觉喽。”
这话仿佛有催眠作用,还没到后院,眼皮就不自觉阖拢了,开始还能模糊听见||乳|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,慢慢的,深眠让我的神经彻底放松,在睡眠深处,梦境开始活跃……我似乎看见孤儿院残破的角落,还有前生孤独的自己。那些碎花图案的裙子展开在我眼前,越变越大,枝蔓相缠,花朵艳丽,就好象一条开满雏菊的乡间小路——蓝的天、绿的叶、灿烂的太阳花,全都展现在我面前,温暖的,又充满了希望。……
在那些艳丽明朗的日子里,我几乎分不清何时是梦?何时是真?梦境与真实总是交叠的,但又同样幸福美满。
娘最喜欢将新制的胭脂点一点在我眉心,然后抱着我在花园里散步。爹最喜欢将我抱在膝头处理公文,时候长了,我也对这个未知的世界有几分了解:如今可谓两分天下,可惜这两分都没有戬国的份。戬国是夹在两个大国中间的一块弹丸之地,左右上下,小心迎奉,夹缝中求生存,一会是北方桑夏国的侵袭,一会儿又是南边睿朝的打压。我不懂政治,虽然前世也活了22年,但女人对政治天生比较愚顿,只要现世安稳,只要目前和平,女人就心满意足了。可男人往往不同,和平的时候,他们在想战争也许会带来财富;暴乱的年代,他们又会想和平才能休养生息……难怪爹爹老得比娘快,他的眉心习惯性轻蹩,到后来,就变成固生的细纹,我常常不自觉抬手去抚,每次这样,爹总会笑,“嫣然,嫌爹爹老了?”他挑了挑眉,将我抱紧,下巴上的胡茬扎得我又痒又疼。“爹~”我使劲儿推他,左右躲闪,爹哈哈大笑,胸腔里发出的共鸣声嗡嗡作响。顺势和我玩儿顶额头的游戏,每次我刚一用力,爹爹就假意认输,宽厚的掌心摸着自己的额头,“嫣然的小额头真硬,爹爹不是对手。”我咯咯笑,和娘在一块是温暖的,和爹在一块是顺畅的。我的童年,就在这样美满的氛围中日复一日、月复一月、年复一年的渡过。爹娘都很宠我,但爹更有原则,若是我做错事,他可是会拿着戒尺真打人,娘每次都想拦,每次又偷偷躲在屏风后头流眼泪。我几乎每次都知道要闯祸,但还是忍不住在院子里缠着丫头们疯闹,又或者捉弄常来府上的钟骁。一岁半的时候,他偷偷给我吃糖,结果被娘发现了,钟骁一古脑将剩下的糖全塞在嘴里,支支唔唔半天,倒把娘给惹笑了。两岁的时候,他闹着要抱我,把我摔在厚毯上,分明没摔疼,待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,也顺势大哭,结果他被钟伯伯关在府里罚抄书,直抄得手腕都僵了才作罢。从此,钟骁凡事都护着我,倒比娘还紧张。三岁的时候,我和他玩捉迷藏,爬进院角的空水缸,听见他几次靠近,又几次离开后,我躲在里头竟昏昏睡了过去,也不知睡了多久,直到各处点灯,府里的人都出动找失踪的大小姐,方醒了过来……那次,钟骁又被罚跪,膝盖头跪得红肿不堪,我拉着钟伯伯的衣襟求情,这才了事。正害怕他生我的气,谁知钟骁才从地上爬起来,忙不迭问我在缸里睡了一觉是不是头晕?那次我哭了,虽然这生的爱太多,但还是忍不住伤心——哪怕分一点点亲情给我的前生,也许都不会那么孤独。四岁的时候,我躲在院子角落玩泥,远远瞧见下人们领着钟骁进来,藏身在门背后,待他一脚跨入院门,突然扑上前拿泥手在他脸上一抹。钟骁吓得愣过去,待发现是我在恶作剧,又不由笑了。“嫣然,明儿我们府上请了戏班子,爹让我来接你过府。”
“我不去。”我见J计得逞,藏着手转身就往里跑。
钟骁几步追上前拉住我,“当心摔喽。”
我看着他脏污的大花脸上摆着个认真的表情,就忍不住咯咯直笑,一旁伺立的丫环们也偷偷笑了,上前掏出软帕,“钟少爷,您也太老实了,我们家小姐哪次见您不使些小把戏?偏您老是不提防。”钟骁皱了皱眉,瞟见我满是红泥的双手,自个儿也不由笑了,却还是拉着我道:“又背着伯母玩这个,也不怕被你爹爹打。手脏了事小,指甲缝里藏了泥,赶明儿人人都说齐府上来了一个小叫化。”一面说一面拖着我去洗手。他不过九岁罢了,却比小时候老成稳重得多,正在长身量,细长的个子,还没什么型,倒不亏武将出身,五官虽比小时候俊美,却隐隐透着一股英气,衬得整个人神采风扬。 “骁哥哥,你们家有什么喜事不成?怎么还请戏班子。”仰着头问他,看见他的方方的下巴。
“偏有喜事才能听戏?”钟骁摇头,眼睛却在笑,“嫣然,说到喜事,倒是你们家喜事临门了。”
“嗯?”我随口问着,眼睛却盯着池塘里的红鲤鱼,躲在荷叶下似乎在乘凉,听见人的脚步声,猛一摆尾向池底游去。
他见我不专心,倒也不细说。舀了井水帮我净手,井水反射着阳光,有些灼目,我的双手被他的左手托住,我的手脏,他的手干净,可反复冲洗后,我的手白了,他的手倒显得黑了。不知为什么,心下一动,突然发觉,不过四岁的我,已经习惯将九岁的他,当作亲人……
没过多久,钟骁的话应验了——我们家喜事临门,爹爹官路亨通,不过几年功夫又从司言大夫升任臣辅,然后到现在的宰相,是戬国景云君最信任的辅国重臣之一,位列文官之首。这下,朝堂里的风言风语,总离不文齐武钟两家掌了戬国大权的话柄。爹爹并不分辨,只是对朝政越发勤谨,与钟家却还是惯常的亲密。娘也跟着人逢喜事精神爽,给我做了不少新衣服,又忙着张罗宴席,拟定宾客名单。爹反而不甚在意,可家里的事,向来是娘说了算,哪怕爹觉得荷花太柔、牡丹太艳,但只要娘喜欢,他从不反对。我坐在炕上偷偷观察他们——眉目间的温柔、一回眸的传情,还有互敬互重的相处,宽容体谅的温情。闷闷的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——前世的爱情也许太肤浅,为什么我们总是笑闹着,很少有安静下来体会的时候?匆忙的爱了,其实没时间仔细去爱。我很羡慕现在的父母,又怕太美好的东西总是来去匆匆。娘选了一套大红裙子给我换上,裙角绣着一只蝴蝶,翩翩欲飞,我只顾感叹这精细的绣活了,任由她们给我梳头,将披到肩上的长发扎成两股小辫,又结了细细的缎带装饰。戬国以纺织业为主,地方虽小,出产的丝绸和绣活是桑夏国和睿朝的抢手货。“嫣然,过来,娘给你点打扮打扮。”娘坐在妆镜间,一只乌漆盒里装有新鲜玫瑰花提炼的胭脂膏,娘用毛笔沾了,再加上点水化开,在我额间点了几点,从镜中望去,是五瓣梅花的图案。“娘,今儿都有什么人来?钟骁来吗?”
“又直呼其名,就是你骁哥哥无所谓,让你爹爹听见又得挨训。”她嗔我。从镜中望去,娘的每个表情都很美、很生动,随意梳就的发髻上簪着今早新采的栀子花,薰得满屋清香,一缕发丝顺耳后婉延至脖颈,衬得娘的肌肤净白细腻……难怪爹那么爱她,如此娇美的佳人,又是这样温婉的脾气,很容易在不经意间就动心吧?我也想学她一样优雅、从容、淡定、温柔……可很多东西不是学就能学会的,我还是那个嫣然,有时候有些孤僻,有时候又比较偏激,更多的时候,我只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,尽情享受前世少有的亲情温暖,放肆的笑、开心的生活。还没出院门,钟骁就来了,穿着淡青色长袍,冲娘行礼请安,笑道:“伯母,我们府上新请了一个打南边来的厨子,做得各式糕饼尤其出色,带了些过来,让伯父伯母尝尝鲜。”娘抿着嘴笑,“怕是带来给你这个馋妹子吃吧?”
“骁哥哥”我唤他,抓住他的衣襟,“可有绿豆糕?”
钟骁蹲下身,他也不过还是儿童,可在我面前,永远都像大人,让人特别信赖。“放心吧,我当然记得妹妹在各式甜点里最喜欢吃绿豆糕,这一样点心,准备得特别多。”我笑了,拉着他往外走,娘跟在背后叮嘱了几句,倒也不拦我们。隔着那些飞檐,还有夏日郁郁葱葱的树荫,天蓝得刺目,云彩不过是几丝棉絮,悠悠荡荡于天空,只一眨眼的功夫,就找不到踪影。前厅已陆续来了些宾客,我拉着钟骁躲在无人的花园小亭里,忙不迭打开那个两层的食盒,一层装着什锦点心,底下那层全是绿豆糕。冲钟骁嘻嘻一乐儿,抓起来就吃,嘴角粘满绿豆糕夹层里的碎芝麻,又甜又香,正似这世的生活——过不完的舒畅。岁月有时候很短,有时候又很长,但凡等待着,总觉得缓慢。就好象从前我期待长大,因为长大可以离开孤儿院。现在也一样,我期待着可以像娘一样穿可式漂亮的长裙,精致的绸缎、繁复的花纹,配上发端的凤钗、耳际的珍珠耳坠……每一样都让我向往。漂亮是不分年龄段的,但美丽就需要年龄和经历的沉淀,虽然娘也不过二十二岁,与我前生一样的年龄,我却总觉得她比我的前生更美丽,也许是因为她的容貌,但其实,是因为她的笑——幸福的、淡然的、饱满的。每一样,都是我从前没有的。“嫣然,前些日子,爹教我骑马了。”
“骑马?”我来了精神,看见钟骁一脸得意。
“嗯,其实早就该学的,娘一直拦着,怕我摔喽。武将之后,哪有不会骑马的?”他拍了拍胸脯,见我感兴趣,也来了兴致,“等你长大了,我也学熟了,到时候我教你。”我点头,然后摇头,擦擦嘴角,突然有些郁郁,起身正欲离开,钟骁拉住我,“怎么了?刚刚还挺高兴,一会儿功夫就愁目苦脸的。”我没法和他说,曾经有个男人从身后抱住我,握住我抓住缰绳的双手,低笑道:“放松,旅游区的马儿就和宠物差不多,坐稳了它自个儿会走。”他的气息包围着我,在那个同样明媚的夏天……幸福刚刚开始,然后突然消失,一切来得太快,我甚至不记得死亡的痛苦,也从没想过死亡的来临,然后就这么不明不白结束了有些空白失败的一生,投入另一个生命,偏又带着那些回忆,不轻不重,只是时时提醒我一下,让我不能尽情放肆。“嫣然”钟骁一步跨到我跟前儿,尚待稚气的脸上写着担心。
“困了”我撒谎,说着打了个哈欠,“吃饱了就想睡觉。”
钟骁一愣,呵呵直笑,看看左右无人,俯耳低声道:“我也这样,吃饱了就犯困。”话音未落,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,才欲说什么,他忙拉住我,“别对我爹娘说,要不爹又该说我犯懒不勤谨了。”我们相视抿嘴忍笑,又多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,分享着成长过程中的细小点滴,是种说不出的欣慰与快乐。
开宴了,钟骁牵着我的手往前走,还未到大厅,已听见人声喧哗。沁蓉在门口候着,见我们上前,忙将我抱起,“小姐总算来了,奴婢本想去寻小姐来着,夫人说:不必了,她见了绿豆糕,还不躲起来吃饱了才肯现身?钟少年跟着呢,不用担心。”“沁蓉,人多吗?人多我就不想进去了,要不你带我回屋吧?”她是娘安排给我的大丫头,15岁,最是历练老成,说话又爽直利落,甚得娘心。“那可不行,今儿是大人的好日子,小姐怎么能不出场?况且若是小姐自个儿回屋了,倒留下钟少年一人没趣得紧,这可怎么过意得去?”“我没事”钟骁接口,“妹妹若是困了,回屋休息吧。”
攀着沁蓉的脖颈,我的确是吃饱了,可就是没有睡意,想起娘在我额间点的梅花胭脂,嘻嘻笑道:“那还是进去吧,嫣然想爹爹了。”如果知道那天会像那样发展下去,我想自己不会进去,甚至娘也一定后悔办庆贺爹高升的宴席。
原本大得有些空旷的前厅,挤满了前来祝贺的大臣,倒显得有些小。沁蓉才将我抱入,众人皆上前奉承,无非是小姐聪明、小姐漂亮一类的客套话,娘将我接了过去,我埋首在她怀里,有几分羞涩,更多的却是虚荣。但凡女孩儿,总喜欢听恭维话吧?尤其是夸自己美丽的话,再多都不嫌累赘。“齐夫人,小姐不过五岁,满脸的福气,这些年齐大人步步高升,可见小姐是个有福的。”
“可不是,如今皇上依重齐大人,照小姐的姿质,前途不可限量啊。”
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娘倒也高兴,只是并不认真,敷衍了几句,朝爹走去,我看见爹冲我们母女微笑,不由伸出双臂唤了声,“爹爹,抱抱。”爹无奈摇头,却也就势将我抱过去,小声对娘道:“人也差不多来齐了,这就开宴吧。”
“嗯”娘答应着,转身欲吩咐下人,却听见屋外有人急急跑来,跪地回道:“大人,宫里的王公公来了。”
“王公公?皇上身边的王公公?”
“正是,说是来给大人庆祝的,还带了皇上的贺礼。”
“快请”爹将我放了下来,与娘一道迎上前,众人都上前相迎,哗啦啦从我身旁经过,引得我没来由的心慌。好象被人流淹没了,又好象被众人遗弃了。“嫣然,怎么了?脸怎么这么红?”钟骁在一旁问我,我也回答不出,似乎有暗流涌动着,将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。
“恭喜齐大人。”人群分开,爹与一个皮肤红润、声音尖细的太监走了进来,他手上拿着一个拂尘,满脸堆笑,但不是一味奉承,眉目间有几分轻狂、几分自得。“皇上听说齐大人今儿设宴,可恨不能亲来,命杂家前来祝贺。”“岂敢劳动公公大驾。”爹谦让着,将他让到首座。
“这~”王公公微一迟疑,才要推辞,爹忙道:“公公既是替皇上来的,自然当坐首座。”
“也是”他哈哈笑了,噪音尖细刺耳,好象划破耳膜,让人说不出的难受。
“哟,这是齐府的千金吧?杂家头一次见,果然粉妆玉琢、眉目灵动。”王公公一侧头瞧见我,命人将我拉上前,抓住我的手不放,左右细瞧着,又命人赏玩意儿。“啧啧,不愧是齐大人的千金,依杂家看,这眉目长开后,当比齐夫人还精致些,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。”他的手指细长枯瘦,泛着青白,被他抓住就好象被一截枯树枝绊住,虽然是在夸我,可我并不高兴,反而莫名厌恶,总觉得他话中有话。“王公公过奖了,她一个小孩儿家,又没规矩,又没见过世面,倒让公公见笑。”娘应着想把我拉下来,偶一回头,却见那太监眼中精光一闪,竟敛了几分笑意,“齐夫人,皇上也甚是喜欢齐小姐,还命杂家将齐小姐带回宫中抚育,这可是天大的恩典,别人求也求不来的。”“不”本能接口,直直往娘怀里扑去,我害怕这个J笑着的太监,虽然我不清楚他的话几分是真、几分是假,但这些话背后,应该藏着某些更深、更复杂的关系。“王公公”爹走上前,不露声色将我拉向背后,面上犹笑着,却带几分严厉,“皇上天恩浩荡,下官唯有舍家为国方能报答一、二,只是小女素来顽劣,只怕入了宫门,惹皇上生气是小,坏了规矩是大。还请公公转告皇上,臣谢此美意,不敢受此天恩。”“哦?”王公公轻哼一声,屋内气氛有些诡异,安静得让人紧张,人人都在等着下文,我悄悄看去,有人暗自高兴,有人面带嘲讽,有人真心着急,有人假意关切。钟骁刚欲上前,被钟言洌拉住了,这时候,任何一个小动静都有可能转移他的注意力,谁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呢?谁知道此举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深意?半晌,王公公反而笑了,抬起茶碗抿了一口热茶,半垂着眼睑,扬了扬嘴角,“素闻小姐是齐大人的掌上千金,今日一见,果然如此。大人放心,皇上也不过如此一说,又怎会忍心夺爱?只是……”说着一顿,眯了眯眼,悠悠道:“只是小姐也有五岁多了吧?齐大人国之栋梁,怎可膝下无子?皇上体念齐大人心系国事,繁忙操劳,今日命杂家从宫中选了两个美人,以作齐大人高升之礼。来人,将美人送上来。”娘拉住我的手突然有些冷,我能感觉到她的无措和难堪,爹也沉默了,他在思量如何应对吧?一时屋里竟无人接话。若是对别人,这也许真是福份,可我见惯的爹娘,一向恩爱有加、相敬如宾。戬国的男女之防并不甚严,女儿家地位也不见得很低,但官宦人家一夫一妻当真少有,就连钟言洌府上还有几个侍妾,可爹一向宠着娘,从不肯让她伤心。如今一边是皇命,一边是夫妻……我的手心也凉了,伤害无处不在,可这伤害恰恰打在我最脆弱的心灵一角。眨眼功夫,两个美人聘聘婷婷走了起来,冲着王公公福了福身,转向爹道:“见过齐大人、齐夫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