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说,总拿我取乐儿。 ”不由沉了脸,却听见他开怀笑道:“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,父皇还放在那儿呢,再者说了,如今同治初初立洲,敢问朝中上下,除了钟骁,有谁更合适这同治王爷一职?”“那何必说那些没谱的‘如果’?”
“也不是没谱。”
“嗯?”
“总有一天,他得回来不是?”
“回来干嘛?”
“你发晕了,他是王爷,自然有回京领命任新职的一天。”木桢淡淡道似乎不在意,但我能查觉他微妙的情绪波动,不单为了我,也许更为了他的前程——钟骁回京之时,木绎的势力也必大增,他再不找个可依傍的外臣,只怕夺嫡就是天方夜谭。“木桢。”低唤了一声,想说什么又没开口。
“嫣然,我知道了,我能给你什么,或者不能给你什么。”他接口,恢复了正经严肃,“可刚才你也说人心肉长,既如此,且给我些时日,咱们谋那个地久天长如何?”人心肉长?也抵不过千疮百孔。我越是爱他,越没勇气面对不完美的爱情。可惜他不懂,有些东西,一旦破坏,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。冲木桢虚虚一笑,摇头低叹,“我们都自私,所以我们都爱得不够深。”如此轻的一句话,极快的带过,但他听见了,怀住我的手似有一窒,最终还是将我紧紧搂住,仿佛只要如此,就能一切如愿。放手,他做不到。现在,我也做不到。可我希望有一天,我能做到,我要的,不是俯瞰天下,我要的,只是那个温暖包容的港湾。甚至没有激烈的爱,只有绵长的亲情……有些话可以说,有些话不可以。夜深人静,我从梦中醒来,常常会不自觉看着木桢微笑——他的面容,在深睡着变得单纯、真挚。就如同生命的开初,一切都可以是美好的,哪怕不用追求,印象里的世界仍然是充满了爱与欢乐的。我想,那才是真正的快乐,不易把握,稍纵即逝。当我们长大,想得到更多的时候,不知不觉中,所拥有的都已离我们远去。究竟什么时候才是那个“不得不离开”的时候呢?我狠不下心来,每次被他抱入怀中,我就狠不下心来。所以,有时我也会逃避,最喜欢去的地方,就是京郊的农庄,替爹娘整理他们的物件,或者骑马上山看凤凰树,它们在风里摇晃,树叶沙沙作响,让人心安。“怎么还不开花?”我总是问它们,它们总是摇头,却不说话,于是我笑了,笑声欢畅,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洒脱与畅快。最常陪在我身边的,自然是木桢,他也伴着我笑,伴着我疯,有时还有格拉塞,当然少不了翠茹。
几次开口想替翠茹做主,几次又咽了回来——格拉塞才是那个生活于条条框框之外的人吧。我能拘住他吗?我觉得不能。木桢也不能,翠茹更不能,金钱名利都不能。他是那种,天生适合一个人生活的人,哪怕他心底也有真爱,可我相信,他宁愿守候,也不会选择相守。睦王妃再也没踏进过农庄半步,但我来小住的日子,隔三差五的,总有一队人马在远处走动。开始不在意,只当是木桢派来的,可细细一瞧,又不太像,衣裳旗帜都和木桢所管不同,而且也不走近,仿佛也有顾及,我问翠茹,她也不明白;我问管家,他吱吱唔唔讲不清楚;最后,我问格拉塞,他不开口,我只当他也不知道,转身欲走,却听见他缓缓道:“那是国安侯的人。“国安侯?睦王妃的哥哥?”我知道这个人,但我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在这儿
格拉塞冷冷笑道:“你以为会是谁?”
“没以为,就是有些吃惊,看来,这国安侯当得挺轻闲,有事没事来这儿乱晃。
“乱晃?我看未必,如今他正无主呢,王爷也正缺倚傍,你说,他来这儿,怎么会是乱晃?
“可他能干什么?保护?人手够了;威胁?还够不上。总不会来练兵吧?
“都没说到点儿上。”格拉塞盘腿坐于炕前,保持着梭克族人的传统。
“那什么是点儿?”
“试探。”他接口,一字一句道:“他现在不知水深浅,试探着淌河,随时准备变化。
我无语,半晌方“哦”了一声,就手喝干小几上的热茶,起身就走。
“嫣然。”格拉塞叫住我,“凡事小心为上。”
“有你在,我不用小心。”我无所谓,“国安侯若想倚傍木桢,他就是对我恨之入骨也不敢动我分毫。他若聪明,当知投其所好。”“你倒心安。”格拉塞轻笑,“说得也在理。你当为什么这国安侯迟迟没什么动作?
“为什么?难不成因为他自知份量?”我哈哈开着玩笑,又走回炕前,大口嚼着案几上的干杏仁。
却不料格拉塞挑眉看我,微微颌首。
“嗯?”
“正是自知份量。”
“都侯爷了,还嫌不够份量?”
“你那骁哥哥,可是王爷。”
“那要这么比,干脆直接把皇上拿下得了。”我插嘴,听见他哈哈大笑,“你这话虽直,有几分道理。”末了又沉吟着,“位虽高了,毕竟刚刚回京,根基不稳,他若想有所作为,还得看是否有人肯提拔,王爷自然是最佳人选,又有睦王妃这层关系,又得皇上欢心。”“那还不见他们联手?”
“皆因局势不清。”
“局势还不清?”
“你当是朝中的局势?我说的,是王爷对你的情意,究竟深到什么地步,这局势,不说国安侯,只怕连王爷自己也没把握。”格拉塞话音才落,我已摇着头出门了,不是不怨他,谁让我自己,也说不清究竟能会他做到什么地步呢?两人都爱得有所保留,自然不会十分勇敢原谅我,木桢,原谅我总是被动的去爱……
我常常做同 个梦,梦里,凤凰花全开了,灿烂得绚目,映照着人的心情也如同艳阳普照。仿佛有很多人,又仿佛只有我自己,一个虚幻的身影,行动来去如风、不受限制,一时在山上,一时在农庄,一时又在崇亲王府,变来变去的环境,总是我熟悉的那几个地方。凤凰花开开落落,花瓣在风中飘扬,是极致的美,让人心醉。我也一样,沉醉在这梦中,无法自拔。有时会看到自己的一生,如电影一般,一一在眼前闪现;有时又会听到有人在说话,声音时远时近,分辩不清。可在那两株凤凰树面前,我总是很心安、很快乐,从内心满溢而出的幸福感,让人忘了生命里的坎坷与悲伤。可梦里,总觉得有大事将要发生,偶尔在我心头一晃,还没抓牢,又晃得远了。凤凰花开了,是不是也有凤凰展翅了呢?所有的人脸在我眼前一晃而过,我觉得自己就好象是正在蝶变的茧甬,每一寸肌肤都在新生、都在变化。风一吹,就想起舞,随着翩翩的凤凰花,脚一蹬,就可以离地。裙角在风中风扬,我在笑,生命是无限的灿烂,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。飘过山岗、滑过河川,徘徊在城市的上空,看见街市上如蝼蚁一般的人群,匆忙的重复着相类的生活,日复一日有些感叹,有些无奈,也有些洒脱,我抬眼,想要远离,却看见辉煌的皇城,那黄瓦红墙、巍峨宫殿,宫乐响起,宫人皆摒息垂着伺立。御风而行,我几乎惊呼出声,因为我看见自己,似乎被人群簇拥着,身着我的凤凰嫁衣。“今天可是新皇登基,可惜咱们平头百姓不能一睹天颜。”
“这有何难,我家堂兄,在宫中任职,咱们央他安排,躲在暗处偷窥一、二总成。
“这可开不得玩笑,不被发现自然是福,若被发现了,这新皇上……可不是好惹的。
有市井的对话声,清晰传到我耳朵里,有些惊呀,更多的是震动——原来新皇登基了。我努力的想飞近些,看清楚那皇宫里的人群,看清楚自己,看清楚新皇究竟是谁。可越是卖力,越是费力,用尽全身力气,眼睁睁看着登基的队伍越行越远
“木桢~”我急着开口,冲那个明黄|色的背影,那个背影似乎微有征愣,迟疑着就要转身。呼吸提到胸口,我忘了吐气,瞪大眼,似乎所有人都转身看我,包括那个我自己他转过来了,只是一个侧影,我移近了些,想要看清他的面容,宽宽的额头、两道剑眉,脸上似乎带着笑意,当我正在看清楚全貌时,天地暗了下来,风沙盖天辅地,我与所有人分离了……迅速的远离,迅速的消失,不由人力,不由意念,一阵狂风下,我也如无法自处的花瓣,随东随西,不再自主。风沙眯眼、前程茫然,我惊呼着想要抓住什么,身边空空荡荡,那些人、那些事,全都如潮退般散去,连我那点痴心、那点执着、那点别扭,这时候看,都显得微不足道。我哭,想要抓住曾经拥有的东西,可没有依傍;我喊,想要喊他的名字,慌乱间张口,却被风灌满喉。
我想,也许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,凤凰花开了,可我失去太多……呜呜咽咽哭泣,就好象潇潇的风声,化在天地间,永远只是呜呜咽咽的不明朗。“嫣然,嫣然。”有人在耳边唤我,而我,使劲使劲儿的哭,直到哇一声哭了出来
“作噩梦了?”是木桢,他似乎还没睡,一身家常长袍,手握烛台,坐在床边
稳了稳神,吸着鼻子,眼中却没泪,“几更了,怎么还不睡?”
他扬了扬嘴角,替我被汗湿的发丝撸朝耳后,“今天折子多了些,没留意,谁知竟快天明了。
“快天明了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你一会儿又要去上朝?”我突然不舍,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,那个梦告诉 ,如果失去,将不再复得。
木桢一愣,将烛台凑近了些,“怎么?不舒服?”
“没。”我哽咽着,主动靠到他怀里,“就是心里憋得慌。”
“梦见什么了?”
“梦见新帝登基了。”我接口,感觉到他混身一窒,“我想看清楚,却总看不清楚。我喊你的名字,他回头了,可还是看不清楚,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,似乎并不认得我。“你怕?”木桢轻轻抚着我的后背,他的怀抱比我的被窝还暖。
“我怕。”微一顿后,还是忍不住开口,“我怕失去,原来以为不怕,现在我知道,如果失去了,就再也无法回头。”
“我总在你身边。”
“可你还在天下身边。”
“这两者并没什么冲突。”
“可我还是怕。我努力让自己不爱上你,起码不深陷进去,这样也许可以不那么怕,一旦爱上了,如何面对你的后院、你的后宫?”越说越急,越说越苦,越说,越是绝望可他却笑了,笑意越来越大、越来越明朗,唇弯成半月,眼眸那么明亮
“你~”
“等你这些话很长时间了。”木桢开口,在这安静的夜里,他的声音轻而好听,让人心安,每个字敲打在我心上,有一种别样的感动。“等我这句话?”
“对,看你什么事都埋在心底,什么都不肯说出来,我纵有三头六臂,又如何替你开解?
“你一直都知道,可你一直不肯选择;我一直不说,因为我一直怕把你逼急了。
“我选择过的。”木桢打断我,只是你不相信。
我努力回忆,我们的点点滴滴全都在脑海里,可就是不记得他曾经承诺过我一生一代一双人。这么简单的愿望,其实很难实现,放在任何一个年代、任何一个人身上,我都期盼着永恒的爱,但却永远都不肯相信这世上存在永恒的爱。他挑了挑眉,在我耳边低语道:“怎么?这么快就忘了?那要不要为夫的提醒一下娘子?”热气哈在我颈间,酥痒难耐,左右躲不过去。“你没说过,所以不是我记不住,是你根本没说过。”我开始任性,有了那个梦,才发现原来自己有多在乎,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袖,仿佛一放手,我们就会被世事所分隔。木桢看住我,敛去几分笑意,半晌,方正色道:“我说过,得之你我之幸,不得你我之福。
“究竟是幸好,还是福好?”我糊涂了,皱眉问他,也问自己,高高在上的皇帝与皇后可以如神仙眷侣一般幸福吗?还是说,这一切,都只是因为我不敢去尝试而已?“什么都好。我不敢负这天下,也不敢负了你。”
“那又是何意?”不断的追问下去,我想有一个肯定的答复,虽然这个答复并一定代表未来
“何意?”木桢目光一闪,嘴角扬向一边,“意思就是,若我负了你,那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真心?”
“若你负了天下呢?不也是辜负了自己的真心?我知道,你一直都想……
“想那个位置,对,我想过,一直都在想,一直想到你刚才从梦中惊醒才有了答案。”说时木桢一顿,我却不敢继续追问,也许一切都为时尚早,也许我本不该这样苦苦相逼定定看住他的眼眸,一直到我的眼睛酸涨,梦里没哭,此时却流下一滴眼泪。隔着雾水,瞧见木桢轻蹩眉头,替我拭净脸上的泪痕,低声道:“问此生何求?唯有一人,唯有一情,唯有一个长久。这些话,原来你都忘了……”声音越来越低,可我听得那样清楚明白,记忆里某些片断又浮现在眼前。是啊,我几乎忘了,海誓山盟易得,情真意切难求。我看向眼前这个男人,心化作一摊柔弱的水,再也无法独立支撑一个人的生命旅程……天亮了,而木桢,并没有上朝,我依在他怀中,听见他交待下人——身染风寒,无法上朝
“你病了?”我笑,第一次可以笑得如此甜,甜得可以腻死两个人。
“对,我病了。”他接口,眉目弯弯,“要好生休养数日才行。”
“那朝里的事儿?”
“管它什么朝事国事,咱们且做一对厮守天鹅去如何?”
“嗯?”我坐直身子,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木桢笑了,看向窗外,天光越来越亮,秋末的气候,清爽怡人,让人突然有了旅游的兴致。“咱们出去走走如何?”
“出去是指哪儿?”身体里有一股兴奋正在升腾,当我再看木桢时,他仿佛不是从前我眼里那个有可能为了江山而伤害到爱人的男人。“说说,你都想去哪儿?”木桢盘起腿,我枕着他,一睁眼,就是他的样子;一闭眼,就是他的气息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去散散心?”
“这还用说?若不是我们这身份,只怕半壁河山也踏遍了。”
“不知道爹娘现在哪儿?”轻声嘀咕,也不由的想,也许梦想不需要实现,只需要用来憧憬
“我们去找岳父母?”木桢挑眉问,末了又摇头道:“不,这次,我想只有我们俩。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?然后你就别管了,都交给我吧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跳下床来,高声唤人进来伺候,又冲下人道:“吩咐外头,本王与王妃要外出几日,让他们备好马车,一应衣物器具,不可马糊。“不知王爷要往哪儿走?奴才好让人准备。”他的贴身太监小福子躬身问着,我掀开床帐,刚要开口,木桢瞟了我一眼,眼中如有阳光在闪。“咱们往南去,到荆州看海。“海?”我的眼睛都亮了,海的记忆已经太久远,久远到我几乎淡忘,那碧海云天、那海嘲呼啸、那碧波万里与天相接,还有那海洋的味道——有些腥、有些咸,带着湿润,带着欢笑悲伤,一下下拍打着海岸,千古不变,是海的执着。如果你伤心了,海会替你哭泣;如果你高兴,海会替你欢畅。你的声音融在海的声音里,被海包容,被海化解,世间的一切都可以变得微不足道。所以,如果你伤心了,就找一片海,对着它哭、对着它叫,然后,你又可以恍若重生;如果你高兴了,也找一片海,对着它笑、对着它跳,它一定能感受的快乐,虽然它还是一样卷起浪花、潮来潮往。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,木桢说出来,这才发现,原来我的心情,正需要一片大海,泪流在里面,没人会知道;笑化在里面,海浪也会变得轻快。“还记得我刚十二岁那年,与教我习功的师傅去过。”
“木桢~”
“知道你想去,去了,咱们把所有的胆怯、懦弱、纠结,还有前尘往事,都埋在海浪里。
“好啊。”我已迫不及待,赤足站在床上,忍不住手舞足蹈,“蜜月,我们的蜜月……
“什么?”木桢听不懂,而我,哈哈笑着,跳下床来,围着他嬉闹,“像蜜一样甜的日子,就叫蜜月。”
“为什么是月?”他蹩眉,猛地把我抱起,极快的转圈,我的睡袍,在房里盛开成一朵素雅的花儿。
“我要蜜季、蜜年,不,我们要蜜生,一辈子都甜如蜜。”
“这是你说的。”我勾住他的脖颈,开怀到忘了今夕何夕,“我听见了。